冰岛的鱼

人类无法忍受太多的真实

前前前缘(九)

那个霎那,简钰的第一反应是摸向腰间的匕首,感觉下一秒稍有风吹草动他便能左手掷出匕首,右手拔出捕妖枪单手上膛,随后对着前方来几发。然而刚待他的手摸到腰侧,便是一愣,这触感——怎么毛茸茸的!?

下一秒,他听到了“噗嗤”的一声轻笑,他机械地转过头去,和一张马脸对视了。

 

沉默。

无比的沉默。

 

片刻后,简钰难以置信地开口:“……姓姬的?”

对面那张马脸明明没有五官,简钰却好似看见了百般表情,这神色变了又变,只见那马头五味杂陈地开口:“简钰?”

简钰沉沉点头,随即偏过了头,喉间溢出一阵闷笑。

 

那马脸瞬间墨黑如炭。

 

还未笑罢,便是淅淅沥沥一阵小雨落下,这雨打在简钰身上,却好似千斤顶一般,坠得他“扑棱棱”地往下落。

笑声静了一瞬。

紧接着对面的马头侧了过去,一阵轻笑。

 

——所以他究竟变成了什么啊喂!

简钰吭哧吭哧地努力煽动翅膀,以维持自己不再下落,随即飞到了不远处的湖面,向下一看,轻漾的波纹中,一只奇丑无比的灰色扁嘴畜生正睁着一双豆豆眼和他对视。他举左手,扁毛畜生便扇左翅。

巧合!这一定是巧合!

 

随即他举右手,扁毛畜生便也抬右翅膀。

 

简钰欲哭无泪。

 

细雨朦胧,烟波澹澹,举目浩淼间是苍翠青山,一马一鸟相对,画面滑稽中又不失几分雅致。

稍稍平复片刻,姬刑努力忽视自己现在是匹马的不适感,开口道:“我们现在应该是入了什么人的记忆,修道者常言,记忆与魂魄相连,如今我们在这人记忆中,就暂时与他魂魄相连、休戚与共,他奈何不得我们。但若要想走出这记忆,破解之法无它,非得先找到记忆的主人,寻得其心魔所在,才能破除这蜃景幻想。”

简钰暂且找了根树枝避雨,“嗯,此等秘术,我从前也有所耳闻,一般来说,受术人和施术人之间必须得有共同联系才能共享记忆,或是有特殊信物,或是位于同一地理方位,我们的情况恐怕是后者了。那无支祁引我们来,不似要加害于我们,倒像是要诉说什么,静观其变就好。”

 

正商讨间,一道弓箭射来,“铮”一声响,直直嵌进了简钰栖息的树枝,随即树丛远处一阵喧哗,所到之处除了人声还有动物的哀嚎声。

姬刑与简钰对视一眼,脸色双双一变——
这他娘的,不会赶上秋猎了吧!?


秋猎倒不稀奇,从前姬刑登基后也办过两场,都是手下人提前安排好雄鹿,他装个样子射上两箭,听几句恭维话便算是走完过场了。简钰则是从前随父王参加过秋猎,许国多山,因此不用围起地皮做特殊的猎场,王庭向南二十里地的秋云山便是当初父王最爱去的天然猎场。

那时父王、母后、王姐与他一起,常常入了秋便去秋云山住上几日,便真真像普通的猎户人家一般,父亲打猎,母亲与王姐做些浆洗之事。他当时还太小,父亲使坏将活稚放于他面前,将他吓得大哭,总要等王姐为他编些草蚂蚱、竹蜻蜓之类的稀奇玩意儿才能将他哄好。这时母亲便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抚,唱些她家乡的歌谣,待他在怀里睡着后,她便数落父亲几句,父亲则咧着嘴讲这些责备照单全收了,这种时候常常会让人忘记他还是个“天子一怒,伏尸百万”的帝王,倒真像是个憨实的普通农户。

 

从前关于秋猎的记忆多美好,现在的情形就有多危急——他们现在可他娘的是动物之身啊!

 

眼看着人声越来越近,现在跑也是来不及了,简钰内心已经骂了无支祁祖宗十八代了,绝望间,却忽地听见一个温润男声:

“几位兄台,冒昧打扰了。”

简钰站得高,从树梢间能看见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,一身粗布长袍浆洗得泛白,身后背着一个竹条编成的书箱,身量略显孱弱。他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,挡在了那群猎户身前,先是一拱手,随即长揖不起,道:“小生有一不情之请。”

 

那群猎户从小自山野中长大,哪里见过这等阵势,一群人面面相觑,不知所措。随即还是为首的一个穿野狐皮毛的汉子站了出来,先在衣服上擦净了手,才虚扶起了那年轻人,道:“您实在折煞我们这群粗人了,相公有话直说就好,我们能帮的上的一定尽力。”

那温润青年起了身,也没绕弯子,只抬起袖子,指着那猎户放战利品的背篓道:“兄台箭术高超,晚辈实在佩服。”

那猎户嘿嘿笑道:“哎,哪里哪里。”

“只是方才在山中见一小猴,可爱得紧,家中娘子缺一小宠,稚子也正想讨一玩伴,于是便动了想捕捉过来的心思,奈何这小猴机敏得很,一转眼便已经溜得无影无踪。可巧刚刚看见兄台箭术高超,想结识一二,恰恰看到那顽劣小猴在兄台的背篓中,因此想讨了过来,大哥尽可开价。”

 

随着他视线看去,那猎户背篓的角落蜷缩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猴,这等颜色实在罕见,引得人不禁多看了几眼。只是这小猴看起来瘦骨嶙峋,身上还污迹斑斑,见几人看来,还呲牙咧嘴地目露凶光,实在和“可爱”二字没有半点沾边。

 

“相公说笑了,你想要这小顽猴,拿去便是!”那猎户笑得豪爽,撸起袖子便要从背篓中拎起那小猴,却被那青年忙不迭拦住了。

只见他眼中闪过一丝微波,随即轻柔地要将那小猴抱出来,见它闪躲,也不急恼,只悠悠转转地吹了声口哨,那小猴便在他手里安定下来了。

 

“通体银白的猴子,这世上可找不出第二只。”简钰站在枝头,羽毛轻颤,眯起一双豆豆眼。

 

“嗯,”姬刑应道:“只是不知,这和他有过救命之缘的青年却是何人?”

 

话音刚落,四周忽起烟波,澹澹波纹间与其说是时空的乱序,倒更似什么人心海的波涛。

待烟消云散,

再睁眼,却是入目一片苍翠,竹涛涌起,随着雨声滚滚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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