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岛的鱼

人类无法忍受太多的真实

前前前缘(三)

檐下雨声不止,粘稠的雾气渐渐消散,露出青山本来的面貌。

烟圈袅袅升起,不知怎地便缠绕在了一起,在昏黄的灯光下暧昧难分。

姬刑侧头去看简钰,白净流畅的侧脸,略带些不修边幅的胡渣,还算清秀,但却甚少特色。明明放在人堆里看过一眼就会忘记,扑面而来的熟悉感却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。

“无意冒犯,”姬刑轻轻将烟灰弹至窗檐,抬眼笑道:“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?”

“姬处长……搭讪也用这一套?”

简钰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本是戏谑,却顺着烟圈渐渐飘远,漫无焦点地定格在了远处的青山。

老道士曾说他缺了三魄,因此想不起前世的记忆,而那些梦就极有可能是错失过的记忆,可如今看来,梦里这人也不似认识自己……难不成是转世?

但他立即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逗笑了,就算是转世,也生生世世轮回了几百世吧,哪里又该记得我是谁呢?这人恐怕还是觉得尴尬强行找话题吧。

姬刑看他目光涣散,就知道他又在走神了,心中不禁有些好笑,轻咳一声道:“这么大的雨,你怎么过来的?”

简钰的思绪被拉回,指了指不远处的摩托车。

“骑摩托车上高速啊?”

“没事,这么大的雨,高速早封了,也没人查——”简钰狡黠一笑,“再说了,是朋友的车,我不担心。”

一支烟抽完,几人证物也收集地差不多了,就差姬刑再去确认现场了。见他忙,简钰提着头盔道别:“姬处长,你先忙,我走了。”

他也不求回应,挥挥手,就一溜烟地窜出去了。

 

“轰隆”的摩托车声一溜响起,穿过曲折狭窄的旧胡同。路灯早就年久失修,时灵时不灵地闪烁着,映亮地上的污水,油渍和淤泥。“哪个狗娘养的半夜骑摩托!”“让不让人睡觉了?”有人打开窗户骂娘,中间还穿插着阵阵婴儿啼哭。

简钰叹口气,要不是天相有变,他赶得急,也不会问亮叔借摩托了。他把车停在“亮叔车行”的车棚里,仔细锁了门才深一脚浅一脚地拐进一栋老旧居民楼中。

 

“哗啦”一下窗帘被拉开,雨停云开后是一钩弯月,简钰从衣兜中拿出一角残片,这是刚刚从无支祁身上扒出来的。借着清浅的月光,他细细端详,这残片看着像一截扇面,画着一条巍峨山道,直通古朴气派的山门,两侧修竹密布,灵泉倾斜,画扇人画技高超,笔力遒劲,寥寥几笔竟似让这山活了起来,而山门上则草草书着“长意门”三字。

长意门……

长意……

又是那种似要破土而出的熟悉感,闭上眼就是满世界的黑暗,无数记忆呼啸而过,却没有一条愿意停留。重压似闷锤一般敲打四肢百骸,钝痛从心口开始慢慢漾开,一圈一圈泛起涟漪,将人溺毙其中。

“长意门……”简钰喃喃自语道。

掌心的钝痛将他拉回,他猛地松开手,才发现刚刚握得太紧,指甲竟在手心出刮出了淡淡血痕。但他仍顾不得这些,滴滴答答的泪顺着面颊淌过,汹涌如潮水。

从前的事他也想起过一些,亦或是断断续续的梦境,但却从未有这次这么强烈,引发的悲伤似是要让他窒息。大脑嗡嗡作响,连着耳膜也一起鼓动,足足过了半晌他才平复了喘息。

 

他抖着手扶着柜子站起来,踉踉跄跄地走进卧室,床头对面是一整面书架,上面满满当当地林立着各类古籍,其中大多是志怪书籍,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史书,其中最显眼的是一本王朝志,破破烂烂的混在其中,一看便知被翻阅过无数次。他精确地翻阅至大周的门派记载,试图找出些蛛丝马迹。

过了好些时候,他才放下手中书籍,揉揉眉心,摸出手机给老道士打电话。

“喂,”对面压着嗓音,一口上海话:“要死啦,这么晚给我打电话干什么?好不容易才把那小祖宗哄睡着了,差点让我功亏一篑。”

老道士就是非调所的前所长,他这两年岁数大了,一直嚷嚷着要退休回去带孙子,但所里缺人手,一直不放他走,直到姬刑来了他才得以脱身。

“老道士,你听说过长意门吗?”

“长意门……”对面有走动的声音,随即老道士说话声音大了些,“没听说过,应该是什么无名门派吧,稍有名气的门派大多都登记在册了。”

非调所和国内各大宗教机构及协会都有相关合作,毕竟不少时候还需要请一些专业的宗教人士出山,有时也需要暂借道具之类的,所以每年都会进行一次大小门派的统计,基本上稍具规模的正当合法门派都会被登记在册,以备不时之需。

“这样啊,”简钰略一沉吟,话锋一转:“你之前一直央求我去非调所干来着,我同意了,你给我弄个临时工身份呗?”

“真的!!?”对面的声音明显高了八度,随即开始喋喋不休,“你来都来了还当什么临时工啊?我给你弄个正式编制呗,五险一金,逢年过节还有各种补助,真的不考虑么?你要是愿意我还能给你捞个副处长当当,可惜你醒悟的太晚了,你要再早点儿,赶在姬刑那小子前面没准这会儿都是正处了……”

“别,我就想当个打酱油的临时工。”

“真的不考虑么?不行我再去协调一下,让你当正处长也不是不行……”

“行了,挂了。”

“喂!喂——”

对面气急败坏的怒吼被切断,简钰挂了电话,顺势靠在半旧不新的木床上。

月光打在他的侧脸,投出明暗的分界线,苍白至透明的嘴唇动了动,似是在反复咀嚼“长意门”那三个字,可是掰开了,揉碎了,却仍然是苦涩。

像一潭幽深的苦水,就静静地躺在心海深处,可待鼓起勇气去靠近,却又似蜃景般一股脑地被吹散了。

长意门……

长意……

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呢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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